吃个夜宵
魏新 2019-07-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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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宵不管吃多晚,酒无论喝多少,最重要的,就是别忘了回家的路。

最早听“夜宵”这个词,还是小时候,录像厅里的香港片,对白常会提起“宵夜”。从年轻时尚的男女口中说出,伴着飞扬的眉毛,似乎还带有一点暧昧色彩,“一起宵夜”总觉得有良宵共度的暗示,甚至明示。那时,老家县城是没有“宵夜”的,人们一日三餐,和上下班一样准时。天一黑,大街小巷都黑了,个别亮堂的地方,像电影院门口,在黑漆漆的县城里,若孤星闪烁。

县城的夜宵,是从有了露天大排档才开始的。刚开始算不上什么夜宵,确切地说,应该是露天的晚饭,我们称其为夜市。去夜市吃饭,叫“练摊”。拉面摊、水饺摊、炒菜的小摊,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开始出现在县城的各个路口,始于改革开放初,旺于国企下岗潮。和饭店不同,“练摊”的时间通常较长,老板不会催客人结束,就这么吃着喝着,晚饭就和夜宵连上了。

夜晚的地摊,是县城荷尔蒙密度最高的地方,在那些年,打架是很正常的事。印象中,我的哥们牛子,就在地摊上和人打过许多次架,因为酒后大意,他吃亏的时候要多一些。有阵子,我去牛子家玩,经常一进门,就见他鼻青脸肿的,偶尔脑袋上还缠着绷带,伤兵一般,就知道他前一天晚上一定在某个地摊喝多了。

来济南上大学后,我才见识了真正的夜宵,才知道,夜宵和晚饭之间,要有一段时间距离。我曾写过,第一次在永和豆浆,那应该是济南第一家24小时营业的饭店,一位师兄请客,先吃饭喝酒,再去一家茶社打够级,凌晨时分,又打了一辆车,到了朝山街这边的永和豆浆。当时,一个煎鸡蛋两块钱,在学生时代的我看来堪称天价。这位师兄要煎鸡蛋的时候还专门给服务员说:我要单面的,太阳蛋。语气中透出的自信和熟练,一下又提升了他在我心中的地位。我差点没跟着说要个月亮蛋,真那样的话,服务员眼里肯定全是星星。

毕业后,因为加班,渐渐开始了夜宵生活。那些年济南的夜晚非常热闹——烤串,让羊的细节在炭火中发挥出极致;海鲜,当属春天的琵琵虾、秋天的梭子蟹,还有四季都好的辣炒花蛤,都能吃到最新鲜的。炒菜的排挡比比皆是,醋溜土豆丝、溜肥肠,普通的家常菜,在猛火大油中,刺激着这座城市深夜的味蕾。

规模大的排挡,如朝山街南头那家,沿着小河沟,排着一百多张小木桌,几乎每晚都人山人海,停满了汽车、摩托、电动车。来吃饭的人也十分年轻,各种发型,各种纹身,放眼望去,一排排深绿色的啤酒瓶四周,尽是强壮的胳膊、纤细的腿、乌青的发茬,鲜红的唇。最火爆时,每张桌子能翻四次台,有的人甚至在这里喝到天亮。因此,虽是一家大排档,却被称为“朝南大饭店”。

吃夜宵,总能让人遇到各种奇怪的事,看到各种平日见不到的人。流着泪打电话的姑娘,坐在马路牙子上痛哭的小伙子,吃着小龙虾擦出火花的男女,扔下签子就吵架的情侣,人们的很多状态,白天完全隐藏在了阳光里,那些被压抑的愤怒、痛苦、忧伤、欲望,没有了克制,总在夜宵时爆发。几乎每座城市,夜晚和白天是迥异的,如同一枚硬币的正反面。尤其到了深夜,这枚硬币似乎也不是硬币了,更像是一滴透明的泪珠。

最近的一次吃夜宵,在一家川菜店的楼顶,一个特别舒服的大平台。美餐之后,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。离家不远的一座大桥上,前面有个骑电动车的男子,突然大喊一声:啊!然后车直接撞在桥上,人躺在一边。我赶紧停下来,过去,问:哥们,我帮你打个电话吧?他一惊,说:没事儿,没事儿。然后缓慢地站起来,去扶电动车。

他确实被我吓了一跳,因为当时,这条路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,也没有一辆车开过。他以为自己的碰撞不会被人发现,却无意间被我远远看到。后来,我在远处看他又骑上了电动车,应该没什么大碍,才放心地回家。

夜宵不管吃多晚,酒无论喝多少,最重要的,就是别忘了回家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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